恩京的书房

第二十六回 来旺儿递解徐州 宋惠连含羞自缢 第2小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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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提刑即令左右,选大来棍上夹,把来旺儿夹了一夹,打了二十大棍,打的皮开肉绽,鲜血淋漓。分付狱卒:“带下去收监。”来兴儿、钺安儿来家,回复了西门庆话。西门庆满心欢喜。分付家中小厮:“铺盖、饭食,一般都不与他送进去;但打了休要来家对你嫂子说。只说衙门中一下儿也没打他;监几日便放出来。”众小厮应诺道:“小的每知道了。”这宋惠莲自从拿了来旺儿去后,头也不梳,脸也不洗,黄着脸儿,裙腰不整,倒靸了鞋,只是关闭房门哭泣,茶饭不吃。西门庆慌了,使了玉宵并贲娘子儿,再三进房劝解他,说道:“你放心!爹因他吃酒狂言,监他几日,耐他性儿,不久也放他出来。”惠莲不信,使小厮来安儿送饭进监去。回来问他,也是这般说:“哥见官一下儿也没打,一两日来家,教嫂子在家安心。”这惠莲听了此这,方纔不哭了。每日淡扫蛾眉,薄施脂粉,出来走跳。西门庆要便来回打房门首走,老婆在帘下叫道:“房里无人,爹进来坐坐不是。”西门庆抽身进入房里,与老婆做一处说话。西门庆哄他说道:“我儿,你放心,我看你面上,写了帖儿,对官府说,也不曾打他一下儿。监他几日,耐耐他性儿,一两日还放他出来,还教他做买卖。”妇人搂抱着西门庆脖子,说道:“我的亲达达,你好歹看奴之面,奈何他两日,放他出来。随你教他做买卖,不教他做买卖也罢。这一出来,我教他把酒断了,随你去近到远,使他往那去,他敢不去?再不,你若嫌不自便,替他寻上个老婆,他也罢了,我常远不是他的人了!”西门庆道:“我的心肝,你话是了。我明日买了对过乔家房,收拾三间房子,与你住,搬了那里去,咱两个自在顽耍!”老婆道:“着来亲亲,随你张主便了。”说毕,两个闭了门首。原来妇人夏月常不穿裤儿,只单吊着两条裙子,遇见西门庆在那里,便掀开裙子就干。口中常噙着香茶饼儿 ,于是二人解佩露马爰妃之玉,有几点汉署之香。双凫飞肩,云雨一席。妇人将身带所佩的白银条纱挑线四条穗子的香袋儿,里面装着松柏儿,挑着“冬夏长青”,玫瑰花蕊并跤趾排草,挑着“娇香美爱”八个字。把西门庆令转了,喜的心中要不的。恨不的与他誓共死生,不能遽舍。向袖中又掏了一二两银子,与他买果子吃,房中盘缠。再三安抚他:“不消忧虑,只怕忧虑坏了你,我明日写帖子对夏大人说,就放他出来。”说了一回,西门庆恐有人来,连忙出去了。这妇人对西门庆此话,到后边对众丫鬟媳妇,词色之间,未免轻露。孟玉楼早已知道,转来告潘金莲说:他爹怎的早晚要放来旺儿出来,另替他娶一个。怎的要买对门乔家房子,把媳妇子吊到那里去,与他三间房住。又买个丫头扶侍他,与他编银丝{髟狄}髻,打头面。一五一十,说了一遍:“就和你我等辈一般,其么张致?大姐姐也就不管管儿?”潘金莲不听便罢,听了忿气满怀无处着,双腮红上更添红。说道:“真个由他,我就不信了!今日与你说的话,我若教贼奴才淫妇与西门庆做了第七个老婆,我不是喇嘴说,就把‘潘’字吊过来哩!”玉楼道:“汉子没正条,大的又不管,咱每能走不能飞,到的那些儿。”金莲道:“你也忒不长俊,要这命做甚么?活一百岁杀肉吃?他若不依我,我拼着这命,摈兑在他手里,也不差甚么!”玉楼笑道:“我是小胆儿,不敢惹他;看你有本事和他缠!”话休絮烦。到晚,西门庆在花园中,翡翠轩书房里坐的,要教陈经济来写帖子,往夏提刑处说要放来旺儿出来。被金莲蓦地走到根前,搭伏著书卓儿问:“你教陈姐夫写甚么帖子?送与谁家去?”西门庆不能隐讳,把来旺儿责打与他几下,放他出来罢一节,告诉一遍。妇人止住小厮,且不要叫陈姐夫来。坐在傍边,因说道:“你空躭着汉子的名儿,原来是个随风倒舵,顺水推船的行货子!我那等对你说的话儿,你不依,倒听那贼奴才淫妇话儿。随你怎的逐日沙糖拌蜜与他吃,他还只疼他的汉子!依你,如今把那奴才放出来,你也不好要他这老婆的了,教他奴才好借口;你放在家里,不荤不素,当做甚么人儿看成?待要把他做你小老婆,奴才又见在;待要说是奴才老婆,你见把他逞的恁没张置的,在人根前,上头上脸,有些样儿?就筭另替那奴才娶一个着,你要了他这老婆,往后倘忽你两个坐在一答里,那奴才或走来根前回话。做甚么,见了有个不气的?老婆见了他,站起来是?不站起来是?先不先只这个就不雅相,传出去休说六邻亲戚笑话,只家中大小,把你也不着在意里。正是:上梁不正下梁歪!你既要干这营生,誓做了泥鳅怕污了眼睛,不如一狠二狠,把奴才结果了,你就搂着他老婆也放心!”几句又把西门庆又念翻了。把帖子写就了,送与提刑院,教夏提刑限三日提出来,受一顿拷讥,拶打的通不像模样。提刑两位官府,并上下观察、缉捕、排军、监狱中〈扌匣〉锁上下,都受了西门庆财物,只要重不要轻。内中有一当案的孔目阴先生,名唤阴骘,乃山西孝义县人,极是个仁慈正直之士;因是提刑官吏上下受了西门庆贿赂,要陷害此人,图谋他妻子,故入他奴婢图财,持刀谋杀家长的重罪。也要天理,做官的养儿养女也往上长。再三不肯做文书送问,与提刑官抵面相讲。况两位提刑官上下都被西门庆买通了,以此掣肘难行。又况来旺儿监中无钱,受其凌逼。多亏阴先生悯念他负屈衔冤,是个没底入。反替他分付监中狱卒,凡事松宽看顾他。延挨了几日,人情两尽,只把当厅责了他四十,论个递解原籍徐州为民。当查原赃,花费十七两,铅锡五包,责令西门庆家人来兴儿领回。差人拿了个帖子,回复了西门庆,随教即日押发起身。这里提刑官当厅押了一道公文,差两个公人,把来旺儿取出来,已是打的稀烂,旋钉了扭,上了封皮,限即日起程,径往徐州管下交割。可怜这来旺儿在监中,监了半月光景,没钱使用,弄的身体狼狈,衣服蓝缕,没处投奔。哀告两个公人,哭泣不一,说:“两位哥在上,我打了一场屈官司,身上分文没有,寸布皆无。要凑些脚步钱与二位,无处所凑。望你可怜见,押我到我家主家处,有我的媳妇儿,并衣服箱笼,讨出来变卖了,致谢二位,并路途盘费,也讨得一步松宽。”那两个公人道:“你好不知道理。你家主西门庆既要摆布了一场,他又肯发出媳妇并箱笼与你?你还有甚亲故?俺每看阴师父分上,瞒上不瞒下,领你到那里胡乱讨些钱米;勾你路上盘费便了。谁指望你甚脚步钱儿?”来旺道:“二位哥哥,你只可忴引我先到我家主门首,我央浼两三位亲邻,替我美言讨讨儿,无多有少。”两个公人道:“也罢,我每押你到他门首!”这来旺儿先到应伯爵门首,伯爵推不在家。又央了左邻贾仁清、伊面慈二人,来西门庆家,替来旺儿说念,讨媳妇箱笼。西门庆也不出来,使出五六个小厮,一顿棍打出来,不许在门首缠绕。把贾、伊二人,羞的要不的。他媳妇儿宋惠莲在屋里瞒的铁桶相似,并不知一字。西门庆吩咐:“那个小厮走漏消息,决打二十板。”两个公人,又押到丈人家,卖棺材的宋仁家。

来旺儿如此这般,对宋仁哭诉其事,打发了他一两银子,与那两个公人一吊铜钱、一斗米、路上盘缠。哭哭啼啼,从四月初旬,离了清河县,往徐州大道而来。这来旺儿又是那棒疮发了,身边盘缠缺乏,甚是苦恼。正是:

“若是苟全痴性命,也甘饥饿过平生。”

有诗为证:

“当案推详秉至公,来旺遭陷出牢笼;

今朝递解徐州去,病草凄凄遇暖风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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