恩京的书房

第七十五回 春梅毁骂申二姐 玉箫訴言潘金莲 第3小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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走到前边金莲房里,见妇人蓬头凳脑,拿着个枕头睡,问着又不言语,更不知怎的。一面封银子,打发荆都监家人去了。走到孟玉楼房中问,玉楼隐瞒不住,只得把月娘和金莲早辰嚷闹合气之事,且说一遍。这西门庆慌了,走到上房,一把手把月娘拉起来,说道:“你甚紧?自身上不方便,理那小淫妇儿做什么?平白和他合甚么气?”月娘道:“你看说话哩!我和他合气?是我便生好鬬寻趁他来?他来寻趁将我来!你问众人不是?早辰好意摆下茶儿,请他娘来吃。他便使性子把他娘打发去了。走来后边撑着头儿,和我两个嚷。自家打滚撞头,{髟狄}髻跺遍了,皇帝上位的叫。自是没打在我脸上罢了!若不是众人拉劝着,是也打成一块!他平白欺负惯了人,他心里也要把我降伏下来!行动就说,你家汉人说条念款,念将我来了,打发了我罢,我不在你家了!一句话儿出来,他就是十句顶不下来。嘴一似淮洪一般,我拿甚么骨秃肉儿拌的他?一回那泼皮赖肉的,气的我身子软瘫儿热化!什么孩子、李子,就是太子也成不的!如今倒弄的不死不活,心口内只是发帐,肚子往下鳖坠着疼,头又疼,两只胳膊都麻了!刚纔桶子坐了这一回,又不下来。若下来了,干净了我这身子!省的死了做带累肚子鬼!到半夜寻一条绳子,等我吊死了,随你和他过去!往后没的又像李瓶儿,乞他害死了罢!我晓的你三年不死老婆,也大悔气。”这西门庆不听便罢,越听了越慌了。一面把月娘搂抱在怀里,说道:“我的好姐姐,你别要和那小淫妇儿一般见识。他识什么高低香臭?没的气了你,到值了多的!我往前边骂这贼小淫妇儿去!”月娘道:“你还不敢骂他,还要拿猪毛绳子套你哩!”西门庆道:“你教他说恼了我,乞我一顿好脚!”因问月娘:“你如今心内怎么的?吃了些什么儿没有?”月娘道:“谁尝着些甚么儿?大清早辰,纔拿起茶,等着他娘来吃,他就走来和我嚷起来。如今心内只发胀,肚子往下鳖坠着疼,脑袋又疼,两只胳膊都麻了。你不信摸我这手,恁半日还没握过来!”西门庆听了,只顾跌脚,说道:“可怎样儿的!快着小厮去请了那请任医官来,看了讨药去。天晚了,他赶不进门来了。”月娘道:“手不答请什么任医官?随他去,有命活,没命教他死,纔趁了人的心!什么好的老婆?是墙上泥坏,去了一层又层。我就死了,把他扶了正就是了!恁个聪明的人儿,当不的家?”西门庆道:“你也耐烦?把那小淫妇儿只当臭屎一般丢着他哩,他怎的?你如今不请任后溪来看你看?一时气裹住了这胎气,弄的上不上下不下,怎么了?”月娘道:“这等,叫刘婆子来瞧瞧,吃他服药;再不,头上剁两针,由他自好了。”西门庆道:“你没的说那刘婆子老淫妇,他会看甚么胎产?叫小厮骑马快请任医官来看。”月娘道:“你敢去请?你就请了来,我也不出去。”那西门庆不依他,走到前边,即叫琴童:“快骑马往门外请那任老爹,紧等着,一答儿就来。”琴童应诺,骑上马,云飞一般去了。西门庆只在屋里厮守着月娘,禁张丫头,连忙熬粥儿拿上来,劝他吃粥儿,又不吃。等到后晌时分,琴童空回来了,说:“任老爹在府里上班未回来。他家知道咱这里请,明日也不消咱这里人去,任老爹早就来了。”月娘见乔大户一替两替来请,便道:“太医已是明日来了。你往乔亲家那里去罢。这日晚了你不去,惹的乔亲家怪。”西门庆道:“我去了,谁看你?”月娘笑道:“你看諕的那腔儿,你去我不妨事。等我消一回儿,慢慢〈门争〉〈门坐〉着起来,与大妗子坐的吃饭。你慌的是些甚么?”西门庆令玉筲:“快请你大妗子来和你娘坐的。”又问:“郁大姐在那里?教他唱与娘听。”玉筲道:“郁大姐往家去,不耐烦了这咱里!”西门庆道:“谁教他去来?留他再住两日儿也罢了。”赶着玉筲踢了两脚。月娘道:“他见你家反宅乱要去,你管他腿事?”玉筲道:“正经骂申二姐的倒不踢!”那西门庆只做不听见,一面穿了衣裳,往乔大户家吃酒去了。未到起更时分就来家,到了上房,月娘正和大妗子、玉楼、李娇儿四人坐的。大妗子见西门庆进来,忙走后边去了。西门庆便问月娘道:“你这咱好些了么?”月娘道:“大妗子陪了我吃了两口粥儿,心口内不大十分胀了,还只有些头疼腰酸。”西门庆道:“不打紧,明日任后溪来看,吃他两服药,解散散气,安安胎,就好了。”月娘道:“我那等样教你休叫他,你又叫他!白眉赤眼,教人家汉子来做什么?你明日看我就出去不出去!”因问:“乔亲家请你做什么?”西门庆道:“他说我从东京来了,要与我坐。今日他也费心,整治许多菜蔬,叫两个唱的,请我那里说甚么话。落后邀过朱台官来陪我。我热着你心里不自在,吃了几锺酒,老早就来了。”月娘道:“好个说嘴的货,我听不上你这巧语花言,可可儿就是热着我来?我是那活佛出现,也不放在你那心左;相死了,终值了个破沙锅片子!”又问:“乔亲家再没和你说什么话?”西门庆方告说:“乔亲家如今要趁着新例,上三十两银子纳了仪官。银子也封下了,教我对胡府尹说。我说不打紧,胡府尹昨日送了我二百本历日,我还不曾回他礼。等我送礼时,稍了帖了与他,问他讨一张仪官札付来与你就是了。他不肯,他说纳些银子是正理。如今央这里分上讨讨儿,免上下使用,也省十来两银子。”月娘道:“既是他央及你,替他讨讨儿罢。你没拿他银子来?”西门庆道:“他银子明日送过来,还要卖分礼来,我止住他了。到明日咱备一口猪,一坛酒,送胡府尹就是了。”说毕,西门庆晚夕就在上房睡了一夜。到次日,宋巡按摆酒,后厅筵席治酒,装定果品,大清早辰,本府出票拨了两院三十名官身乐人、两员伶官,四名排长领着,来西门庆宅中答应。西门庆分付前厅仪门里,东厢房那里听候,中厅西厢房与海盐子弟做戏房。只见任医官从早辰就骑马来了。西门庆忙迎到厅上陪坐,道连日阔怀之事。任医官道:“昨日盛使到,学生该斑,至晚纔来家,见尊票,今日不俟驾而来。敢问何人欠安?’西门庆道:“大贱内偶然有些失调,请后溪一诊。”须臾,茶至。吃了茶,任医官道:“昨日闻得明川说老先生恭喜,容当奉贺。”西门庆道:“菲才备员而已,何贺之有?”吃毕茶,琴童收下盏托去。西门庆分付:“后边对你大娘说,任老爹来了,明间内收拾。”这琴童应诺,到后边。大妗子、李娇儿、孟玉楼都在房内,见琴童来说:任医官进来,爹分付教收拾明间里坐。”月娘坐着不动身,说道:“我说不要请他,平白教将人家汉子睁着活眼,把手捏腕的,不知做甚么?教刘妈妈子来,吃两服药由他好了。好这等的摇铃打鼓散着哩!好与人家汉子喂眼!”玉楼道:“大娘,这已是请人来了,你不出去,却怎样的?莫不回了人去不成?”大妗子又在傍边劝着说:“姑娘,你教他看看你这脉息,还知道你这病源,不知你为甚起气恼?伤犯了那一经?吃了他药,替你分理上气血,安安胎气。你不教他看,依着你就请了刘婆子来,他晓的甚么病源脉理?一时躭搁怎了!”月娘方动身梳头儿,戴上冠儿。玉筲拿了镜子,孟玉楼跳上炕去,替他拿抿子掠后鬓。李娇儿替他勒钿儿,孙雪娥预备拿衣裳。月娘头上止摆着六根金头簪儿,戴上卧兔儿。也不搽脸;薄施胭粉,淡扫蛾眉。耳边带着两个金丁香儿,正面关着一件金蟾蜍分心。上穿白后对衿袄儿,插黄宽拦挑绣裙子,衬着绫波罗袜,尖尖趫趫一副金莲,裙边紫锦香囊,黄铜钥匙双垂绣带。正是:

“罗浮仙子临凡世,月殿婵娟出画堂。”

毕竟后来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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