恩京的书房

第一〇〇回 韩爱姐湖州寻父 普静师荐拔群冤 第3小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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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下众人都拜谢而去。小玉窃看,都不认的。少顷,又一大汉进来,身七尺,形容魁伟,全装贯来,胸前关着一矢箭。自称:“统制周秀,因与番将对敌,折于阵上。今蒙师荐拔,今往东京托生,与沈镜为次子,名为沈守善去也。”言未已,又一人素体荣身,口称:“是清河县富户西门庆,不幸溺血而死。今蒙师荐拔,今往东京城内,托生富户沈通为次子沈钺去也。”小玉认的是他爹,諕的不敢言语。已而又有一人提着头,浑身皆血,自言:“是陈经济,因被张胜所杀。蒙师经功荐拔,今往东京城内,与王家为子去也。”已而又见一妇人,也提着头,胸前皆血,自言:“奴是武大妻,门庆之妾,潘氏是也。不幸被仇人武松所杀。蒙师荐拔,今往东京城内黎家为女,托生去也。”已而又有一人,身躯矮小,面背青色,自言:“是武植,因被王婆唆潘氏下药,吃毒而死。蒙师荐拔,今往徐州落乡民范家为男,托生去也。”已而又有一妇人,面皮黄瘦,血水淋漓,自言:“妾身李氏。乃花子虚之妻,西门庆之妾,因害血山崩而死。蒙师荐拔,今往东京城内袁指挥家,托生为女去也。”已而又一男,自言:“花子虚,不幸被妻气死。蒙师荐拔,今往东京郑千户家托生为男。”已而又见一女人,颈缠脚带,自言:“西门庆家人来旺妻宋氏,自缢身死。蒙师荐拔,今往东京朱家为女去也。”已而又一妇人面黄肌瘦,自称:“周统制妻庞氏春梅,因色痨而死。蒙师荐拔,今往东京与孔家为女,托生去也。”已而又一男子,裸形披发,浑身杖痕,自言:“是打死的张胜,蒙师父荐拔,今往东京大兴卫贫人高家为男去也。”已而又有一女人,顶上缠着索子,自言:“西门庆妾孙雪娥,不幸自缢身死。蒙师荐拔,今往东京城外贫民姚家为女去也。”已而又一女人,年小,项缠脚带,自言:“西门庆之女,陈经济之妻,西门大姐是也。不幸自缢身死。蒙师荐拔,今往东京城外与潘役钟贵为女,托生去也。”已而又见一小男子,自言:“周义,亦被打死。蒙师荐拔,今往东京城外高家为男,名高留住儿,托生去也。”言毕,各恍然都不见。小玉諕的战栗不已:“原来这和尚,只是和这些鬼说话!”正欲向床前,告诉与月娘。不料月娘睡得正熟。一灵真性,同吴二舅众男女,身带着一百颗胡珠,一柄宝石绦环,前往济南府投奔亲家云离守那里避兵,就与孝哥完成亲事。一路饥食渴饮,夜住晓行。到于济南府,问一老人:“云参将住所在于何处?”老人指道:“此去二里余地,名灵壁寨,一边临河,一边是山;这灵壁寨就在城上,屯聚有一千人马。云参将就在那里做知寨。”月娘五口儿到寨门,通报进去。云参将听见月娘远亲来了,一见如故,叙毕礼数。原来新近没了娘子,央浼邻舍王婆婆来陪待月娘,在后堂酒饭,甚是丰盛。吴二舅、玳安,另在一处管待。因说起避兵来就亲之事,因把那百颗胡珠、宝石、绦环,教与云离守,权为茶礼。云离守收了,并不言其就亲之事。到晚又教王婆陪月娘一处歇卧,将言说念月娘,以挑探其意说:“云离守虽是武官,乃读书君子。从割衫襟之时,就留心娘子。不期夫人没了,鳏居至今。今据此山城,虽是任小,上马管军,下马管民,生杀在于掌握。娘子若不弃,愿成伉俪之欢,一双两好,令郎亦得谐秦晋之配。等待太平之日,再回家去不迟。”月娘听言,大惊失色,半晌无言。这王婆回报云离守。次日晚夕,置酒后堂,请月娘吃酒。月娘自知他与孝哥儿完亲,连忙来到席前叙坐。云离守乃言:“嫂嫂不知,下官在此,虽是山城,管着许多人马,有的是财帛衣服,金银宝物。缺少一个主家娘子;下官一向思想娘子,如渴思浆,如热思凉。不想今日娘子到我这里,与令郎完亲。天赐姻缘,一双两好,成其夫妇,在此快活一世,有何不可?”月娘听了,心中大怒,骂道:“云离守,谁知你人皮包着狗骨!我过世丈夫,不曾把你轻待,如何一旦出此犬马之言!”云离守笑嘻嘻向前把月娘搂住,求告说:“娘子,你自家中,如何走来我这里做甚?自古上门买卖好做。不知怎的一见你,魂灵都被你摄在身上!没奈何,好歹完成了罢!”一面拿过酒来,和月娘吃,月娘道:“你前边叫我兄弟来,等我与他说句话。”云离守笑道:“你兄弟和玳安儿小厮已被我杀了!”即令左右:“取那件物事与娘子看!”不一时,灯光下血沥沥提了吴二舅、玳安两颗头来。諕的月娘面如土色,一面哭倒在地。被云离守向前抱起:“娘子不须烦恼,你兄弟已死,你就与我为妻。我一个总兵官,也不玷辱了你。”月娘自思道:“这贼汉将我兄弟家人害了命,我若不从,连我命也丧了!”乃回嗔作喜说道:“你须依我,奴方与你做夫妻。”云离守道:“不拘甚事,我都依。”月娘道:“你先把我孩儿完了房,我却与你成婚。”云离守道:“不打紧!”一面叫出云小姐来,和孝哥儿推在一处,饮合卺杯,馆同心结,成其夫妇。然后拉月娘和他云雨。这月娘却拒阻不肯。被云离守忿然大怒,骂道:“贱妇!你哄的我女儿与你儿子成了婚姻,敢笑我杀不得你的孩儿?”取刀向床头砍去,随手而落,血溅数步之远。正是:

“三尺利刀着顶上,满腔鲜血湿模糊!”

月娘见砍死孝哥儿,不觉大叫一声。不想撒手惊觉,却是南柯一梦。諕的浑身是汗,遍体生津。连道:“怪哉!怪哉!”小玉在旁,便问:“奶奶怎的哭?”月娘道:“适间做得一梦不祥!”不免告诉了小玉一遍。小玉道:“我倒刚纔不曾睡着,悄悄打门缝见那和尚,原来和鬼说了一夜话!刚纔过世俺爹,五娘、六娘,和陈姐夫、周守备、孙雪娥,来旺儿媳妇子、大姐,都来说话,各四散去了!”月娘道:“这寺后见埋着他每,夜静时分,屈死淹魂,如何不来?”娘儿们也不曾说话。不觉五更鸡叫,吴月娘梳洗面貌,走到禅堂中礼佛烧香。只见普静老师在禅床上高叫:“那吴氏娘子,你如今可省悟得了么?”这月娘便跪下参拜:“上告尊师,弟子吴氏肉眼凡胎,不知师父是一尊古佛。适间一梦中,都已省悟了!”老师道:“既已省悟,也不消前去。你就去,也无过只是如此,倒没的丧了五口儿性命!合你这儿子有分有缘,遇着我,都是你平日一点善根所种。不然定然难免骨肉分离!当初你去世夫主西门庆,造恶非善。此子转身,托化你家,本要荡散其财本,倾覆其产业,临死还当身首异处!今我度脱了他去,做了徒弟。常言:“一子出家,九祖升天!”你那夫主冤愆解释,亦得超生去了。你不信,跟我来,与你看一看。”于是扠步来到方丈内,只见孝哥儿还睡在床。老师将手中禅杖,向他头上只一点,教月娘众人。忽然翻过身来,却是西门庆,项带沉枷,腰系铁索。复用禅杖只一点,依旧还是孝哥儿,睡在床上。月娘不觉见了放声大哭,原来孝哥儿即是西门庆托生!良久,孝哥儿醒了。月娘问他:“如今你跟了师父出家,在佛前与他剃头摩顶受记。”可怜月娘扯住恸哭了一场,干生受养了他一场。到十五岁,指望承家嗣。不想被这个老师幻化去了!吴二舅、小玉、玳安,亦悲不胜。当下这普静老师领了孝哥儿,起了他一个法名,唤做明悟,作辞月娘而去。临行分付月娘:“你们不消往前途去了。如今不久番兵退去,南北分为两朝,中原已有个皇帝。多不上十日。兵戈退散,地方宁静了,你每还回家去,安心度日。”月娘便道:“师父,你度托了孩儿去了,甚年何日,我母子再得见面?”不觉扯住,放声大哭起来。老师便道:“娘子休哭儿的,那边又有一位老师来了!”哄的众人扭颈回头,当下化阵清风不见了。正是:

“三降尘寰人不识,倏然飞过岱东峰!”

不说普静老师幻化孝哥儿去了。且说吴月娘与吴二舅众人,在永福寺住了那到十日光景,果然大金国立了张邦昌在东京称帝,置文武百官。徽宗、钦完两君北去。康王泥马度江,在建康即位,是为高宗皇帝。拜宗泽为大将,复取山东、河北,分为两朝。天下太平,人民复业。后月娘归家,开了门户,家产器物,都不曾疏失。后就把玳安改名做西门安,承受家业,人称呼为西门小员外,养活月娘到老,寿年七十岁,善终而亡。此皆平日好善看经之报也,有诗为证:

“闲阅遗书思惘然,谁知天道有循环,

西门豪横难存嗣,经济颠狂定被歼;

楼月善良终有寿,瓶梅淫佚早归泉,

可怪金莲遭恶报,遗臭千年作话传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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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瓶梅词话卷之一百回(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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