恩京的书房

第六十七回 西门庆书房赏雪 李瓶儿梦断幽情 第4小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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伯爵进来,见西门庆唱喏坐下。西门庆道:“你连日怎的不来?”伯爵道:“哥,恼的我要不的在这里!”西门庆问道:“又怎的恼?你告我说。”伯爵道:“不告你说,紧自家中没钱,昨日俺房下那个,平日又桶出个孩儿来!但是人家白日里还好挝挠,半夜三更,房下又七痛八病,少不得扒起来,收拾草纸被褥,陆续看他叫老娘去。打紧应宝又不在家,俺家兄使了他往庄子上驮草去了。百忙挝不着个人,我自家打着灯笼,叫了巷口儿上邓老娘来。及至进门,养下来了。”西门庆问:“养个甚么?”伯爵道:“养了个小厮。”西门庆骂道:“傻狗材,生了儿子倒不好,如何反恼?是春花儿那奴才生的?”伯爵笑道:“是你春姨人家。”西门庆道:“那贼狗掇腿的奴才,谁教你要他来?叫叫老娘还抱怨。”伯爵道:“哥,你不知,冬寒时月,比不的你每有钱的人家;家道又有钱,又有若大前程官职,生个儿子上来,锦上添花,便喜欢。俺如今自家还多着个影儿哩,家中一窝子人口要吃穿盘搅。自这两日,媒巴劫的魂也没了!应宝逐日该操,当他的差事去了。家中那里是不管的,大小姐便打发出去了。天理在头上,多亏了哥,你眼见的这第二个孩子又大了,交年便是十三岁。昨日媒人来讨帖儿,我说早哩,你且去着。紧自焦的魂也没了,猛可半夜又钻出这个业障来!那黑天摸地,那里活变钱去?房下见我抱怨,没计奈何,把他一根银插儿与了老娘,发落去了。明日洗三,嚷的人家知道了,到满月拿甚么使?到那日我也不在家,信信拖拖,往那寺院里且住几日去罢。”西门庆笑道:“你去了好了,和尚都打发来,好赶热被窝儿。你这狗材,到底占小便益儿!”又笑了一回。那应伯爵故意把嘴谷嘟着,不做声。西门庆道:“我的儿,不要恼。你用多少银,一对我说,等我与你处。”伯爵道:“有甚多少?”西门庆道:“也勾你搅缠是的,到其间不勾了,又拿衣服当去。”伯爵道:“哥若肯下顾,二十两银子就勾了。我写个符儿在此,费烦的哥多了,不好开口的,也下敢嗔数儿,随哥尊意便了。”那西门庆也不接他文约,说:“没的扯淡,好朋友家什么符儿?”正说着,只见来安儿拿茶进来。西门庆叫小厮:“你放下盏儿,唤王经来。”不一时,王经来到,西门庆分付:“你往后边对你大娘说,我里间床背阁上,有前日巡按宋老爹摆酒两封银子,拿一封来。”王经应诺,去不多时,拿银子来。西门庆就递与应伯爵,说:“这封五十两,你多拿了使去,省的我又拆开他。原封未动,你打开看看。”伯爵道:“忒多了。”西门庆道:“多的你收着。眼下你二令爱不大了,你可也替他做些鞋脚衣裳,到满月也好看。”伯爵道:“哥说的是。”将银子拆开,都是两司各府倾就分资,三两一定,松纹足色。满心欢喜,连忙打恭致谢,说道:“哥的盛情,谁肯真个不收符儿?”西门庆道:“傻孩儿,谁和你一般计较?左右我是你老爷老娘家。不然,你但有事来,就来缠我?这孩子也不是你的孩子,自是咱两个分养的,实和你说,过了满月,把春花儿那奴才叫了来,且答应我些时儿,只当利钱,不算发了眼。”伯爵道:“你春姨这两日,瘦的相你娘那样哩!”不说两个在书房中说话。伯爵因问:“黄四丈人那事怎样了?”西门庆把玳安往返的事告说了一遍:“钱龙野书到,雷兵备旋行牌提了犯人上去,从新问理,把孙文相父子两个都开出来了,只认十两烧理钱,罚了杖罪,没事了。”伯爵道:“造化他了。他就点着灯儿,那里寻这人情去?你不受他的,干不受他的,虽然你不希罕,留送钱大人也好。别要饶了他,教他好歹摆一席大酒,里边请俺每坐一坐。你不说,等我和他说。饶了他小舅一个死罪,当别的小可事儿。”这里说话。且说月娘在上房,拿银子与王经出来,只见孟玉楼走入房来,说他兄弟孟锐,在韩姨夫那里,如今不久又起身,往川广贩杂货去:“今来辞辞他爹,在我屋里坐着哩,爹在那里?姐姐使个小厮对他爹说声儿。”月娘道:“他在花园书房,和应二坐着哩。又说请他爹哩,头里潘六姐倒请的好他爹!乔通送帖儿来,等着问他爹去,就讨他个话儿,到明日咱每好收拾了去。我便把乔通留下,打发吃茶。长等短等,不见来,熬的乔通也去了。半日只见他从前边走将来,故我问他:‘你对他说了不曾?’他没的话说:‘哕,我就忘了和他说。一回,应二来了,我就出来了。谁得久停久住,和他说话来?’帖子还袖在袖子里,教我说脆帮根儿咬!早是没甚紧勾当,教人只顾等着。你原来恁个没尾八行货子,不知在前头干甚么营生,那半日纔进来!恰好还不曾说,乞我讧了两句,往前去了。”少顷,来安进来,月娘使他请西门庆,说孟二舅来了。西门庆便起身,留伯爵:“你休去了,我就来。”走到后边,月娘先把乔家送帖来请说了。西门庆说:“那日只你一人去罢。热孝在身,莫不一家子都出来?”月娘说:“他孟二舅来辞辞你,一两日起身往川广去也,在那边屋里坐着哩。”又问:“头里你要那封银子与谁?”西门庆悉把应二哥房里春花儿,昨晚生了个儿子,问我借几两银子使,告我说,他第二个女儿又大,愁的要不的,借助几两银子使罢了。月娘道:“好好!他恁大年纪,也纔见这个儿子,应二嫂不知怎的喜欢哩!到明日,咱也少的送些粥米儿与他。”西门庆道:“这个不消说。到满月,不要饶花子,奈何他好歹发帖儿,请你们往他家走走去,就瞧瞧春花儿怎么模样?”月娘笑道:“左右和你家一般样儿,也有鼻儿有眼儿,莫非别些儿?”一面使来安下边请孟二舅来。不一时,玉楼同他兄弟来拜见,叙礼已毕,西门庆陪他叙了回话,让至前边书房内,与伯爵相见。分付小厮后边看菜儿,于是放卓儿,筛酒上来,三人饮酒。西门庆教再取双锺箸,对门请温师父,陪你二舅坐。来安不一时回说:“温师父不在,望倪师父去了。”西门庆说:“请你姐夫来坐坐。”良久,陈经济来,与二舅见了礼,打横坐下。西门庆问:“二舅几时起身?去多少时?”孟锐道:“出月初二日准起身,定不的年岁。还到荆州买纸,川广贩香蜡,着紧一二年也不止。贩毕货,就来家了。此去从河南、陕西、汉州去,回来打水路,从峡江、荆州那条路来,往回七八千里地。”伯爵问:“二舅贵庚多少?”孟锐道:“在下虚度二十六岁。”伯爵道:“亏你年小小的,晓的这许多江湖道路。似俺每虚老了,只在家里坐着。”须臾,添换上来,杯盘罗列。孟二舅至日西时分,告辞去了。西门庆送了回来,还和伯爵吃了一回。只见买了两座等库来,西门庆委付陈经济装库,问月娘寻出李儿两套锦衣,搅金银钱纸,装在库内。因向伯爵说:“今日是他六七,不念经,替他烧座库儿。”伯爵道:“好快光阴,嫂子又早没了个半月了。”西门庆道:“这出月初五日,是他断七,少不的替他念个经儿。”伯爵道:“这遭哥念佛经罢了。”西门庆道:“大房下说,他在时因生小儿,许了些血盆经忏;许下家中走的两个女僧做首座,请几众尼僧,替他礼拜几卷忏儿。”说毕,伯爵见天晚,说道:“我去罢,只怕你与嫂子烧布。”又深深打恭,说:“蒙哥厚情,死生难忘!”西门庆道:“难忘不难忘,我儿,你休推梦里睡哩。你众娘到满月那日,买礼多要去哩。伯爵道:“又买礼做甚?我就头着地,好歹请众嫂子到寒家光降光降。”西门庆道:“到那日,好歹把春花儿那奴才收拾起来,牵了来我瞧瞧。”伯爵道:“你春姨他说来,有了儿子,不用着你了。”西门庆道:“别要慌,我见了那奴才,和他答话。”伯爵佯长笑的去了。西门庆令小厮收了家火,走到李瓶儿房里。陈经济和玳安,已把库装封停当。那日玉皇庙,永福寺、报恩寺多送疏。道家是宝肃昭成真君像,佛家是冥府第六殿变成大王。门外花大舅家,送了一盒担食,十分冥纸。吴大舅子家也是如此。西门庆看着迎春摆设羹饭完备,下出匾食来,点上香烛,使绣春请了后边吴月娘众人来。西门庆与李瓶儿烧了布,抬出库去,教经济看着大门首焚化,不在话下。正是:

“芳魂料不随灰死,再结来生未了缘。”

毕竟未知后来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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