恩京的书房

第六十七回 西门庆书房赏雪 李瓶儿梦断幽情 第3小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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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看饮酒至昏,掌烛上来。西门庆饮过,伯爵道:“姐夫不在,温老先生你还该完令。”这温秀才拿起骰儿,掷出个么点,想了想,见书房墙上挂着一幅吊屏,泥金书一联:“风飘弱柳平桥晚,雪点寒梅小院春。”说了未后一句,伯爵道:“不算,不算。不是你心上发出来的,该吃一大锺。”春鸿斟上,那温秀才不胜酒力,坐在椅上只顾打盹起来,告辞。伯爵只顾留他不住。西门庆道:“罢罢,老先生他斯文人,吃不的。”令画童儿:“你好好送你温师父那边歇去。”温秀才得不的一声,作别去了。伯爵道:“今日葵轩不济,吃了多少酒儿就醉了。”于是又饮勾多时,伯爵起身,说:“地下黑,我也酒勾了。”因说:“哥,明日你早教玳安替他下书去。”西门庆道:“你不见我交与他书,明日早去了。”伯爵掀开帘儿,见天阴地下滑,旋要了个灯笼,和郑春一路去。西门庆又与了郑春五钱银子,盒内回了一罐衣梅,稍与他姐姐郑月儿吃。临出门,西门庆因戏伯爵:“你哥儿两个好好去。”伯爵道:“你多说话,父子上山,各人努力。好不好,我如今就和郑月儿那小淫妇儿答话去。”说着,琴童送出门去了。西门庆看收了家火,扶着来安儿,打灯笼入角门,从潘金莲门首过,见角门关着。悄悄就往李瓶儿房门首,弹了弹门,有绣春开了门,来安就出去了。西门庆进入明间,见李瓶儿影,问:“供养了羹饭不曾?”如意儿就出来应道:“刚纔我和姐供养了。”西门庆入房中,椅上坐了,迎春拿茶来吃了。西门庆令他解衣带。如意儿就知他在这房里歇,连忙收拾伸铺,用汤婆熨的被窝暖洞洞的,打发他歇下。绣春把角门关了,都在明间地平上,支着板凳,打铺睡下。西门庆要茶吃,两个已知科范,连忙撺掇奶子进去和他睡。老婆脱了衣服,钻入被窝内。西门庆乘酒兴服了药,那话上使了托子,老婆仰卧炕上,架起腿来,极力鼓捣,没高低搧硼,搧硼的老婆舌尖水冷,淫水溢下,口中呼达达不绝。夜静时分,其声远聆数室。西门庆见老婆身上如绵瓜子相似,用一双胳膊搂着他,令他蹲下身子,在被窝内砸{髟巳}{髟己},老婆无不曲体承奉。西门庆说:“我儿,你原来身体皮肉也和你娘一般白净,我搂着你,就如同和他睡一般。你须用心伏侍我,我看顾你。”老婆道:“爹没的说,将天比地,折杀奴婢,拿甚么比娘?奴婢男子汉已没了,早晚爹不嫌丑陋,只看奴婢一眼儿就勾了。”西门庆便问:“你年纪多少?”老婆道:“我今年属兔的,三十一岁了。”西门庆道:“你原来小我一岁。”见他会说话儿,枕上又好风月。早晨起来,老婆先起来伏侍,拿鞋袜,打发梳洗,极尽殷勤,把迎春、绣春打靠后。又问西门庆讨葱白綢子,做披袄儿与娘穿孝,西门庆一一许他。教小厮铺子里拿三匹葱白綢来,你每一家裁一件。以此见他两三次,打动了心,瞒着月娘,背地银钱衣服首饰甚么不与他。次日,潘金莲就打听得知西门庆在李瓶儿房内,和奶子老婆睡了一夜。走到后边对月娘说:“大姐姐,你不说他几句?贼没廉耻货,昨日悄悄钻到那边房里,与老婆歇了一夜。饿眼见瓜皮,甚么行货子,好的歹的揽搭下!不明不暗,到明日弄出个孩子来,算谁的?又相来旺儿媳妇子,往后教他上头上脸,甚么张致!”月娘道:“你每只要裁派教我说他,要了死了的媳妇子。你每背地多做好人儿,只把我合在缸底下一般。我如今又做傻子哩!你每说,只顾和他说,我是不管你这闲帐!”金莲见月娘这般说,一声儿不言语,走回房去了。西门庆起早,见天晴了,打发玳安往钱主事处下书去了。往衙门回来,平安儿来禀:“翟爹人来讨回书。”西门庆打发去讫,因问那人:“你怎的昨日不来取?”那人说:“小的又往巡抚侯爷那里下书来,担阁了两日。”说毕,领书出门。西门庆吃了饭,就过对门房子里,看着兑银、打包、写书帐。二十四日烧布,打发伙计崔本、来保、并后生荣海、胡秀五人,起身往南边去了。写了一封书,稍与苗小湖,就谢他重礼。看看过了二十五六,西门庆谢毕孝,一日早辰,在上房吃了饭坐的。月娘便说:“这出月初一日,是乔亲家长姐生日,咱也还买分礼儿送了去。常言:先亲后不改。莫非咱家孩儿没了,断了礼不送了!”西门庆道:“怎的不送?”于是分付来兴买两只烧鹅 ,一副豕蹄,四只鲜鸡,两只熏鸭 ,一盘寿面,一套妆花段子衣服,两方绢金汗巾,一盒花翠,写帖儿教王经送去。这西门庆分付毕,就往前边花园藏春阁书房中坐的。只见玳安下了书回来回话,说:“钱老爹见了爹帖子,随即写书,差了一吏,同小的和黄四儿子到东昌府兵备道下与雷老爹;老爹旋行牌问童推官催文书,连犯人提上去,从新问理。连他家儿子孙文相都开出来,只追了十两烧埋钱,问了个不应罪名,杖七十,罚赎。后又到钞关上回了钱老爹的话,讨了回帖纔来了。”西门庆见玳安中用,心中大喜。拆开回帖观看,原来雷兵备回钱主事帖子,多在里面。上写道:

“来谕悉已处分。但冯二已曾供子在先,何况与孙文相忿殴,彼此俱伤,歇后身死,又在保辜限外,问之抵命,难以平允。量追烧埋钱十两,给与冯二。相应发落,谨此回复。下书年侍生雷起元再拜。”

西门庆看了欢喜,因问:“黄四舅子在那里?”玳安道:“他出来,都往家去了,明日同黄四来与爹磕头。黄四丈人与了小的一两银子。”西门庆分付置鞋脚穿。玳安磕头而出,西门庆就〈扌歪〉在床炕上眠床了。王经在卓上小篆内炷了香,悄悄出来了。良久,忽听有人抓的帘儿响,只见李瓶儿蓦地进来,身穿糁紫衫,白绢裙,乱挽乌云,黄恹恹面容,向床前叫道:“我的哥哥,你在这里睡哩!奴来见你一面。我被那厮告了我一状,把我监在狱中,血水淋漓,与秽污在一处,整受了这些时苦。昨日蒙你堂上说了人情,减了我三等之罪。那厮再三不肯,发恨还要告了来拿你。我待要不来对你说,诚恐你早晚暗遭他毒手。我今寻安身之处去也,你须防范来!没事,少要在外吃夜酒。往那去,早早来家。千万牢记,奴言休要忘了。”说毕,两人抱头放声而哭。西门庆便问:“姐姐,你往那去?对我说。”李瓶儿顿脱撒手,都是南柯一梦。西门庆从睡梦中直哭醒来,看见帘影射入书斋,正当卓午,追思起,由不的心中痛切,正是:

“花落土埋香不见,镜空鸾影梦初醒。”

有诗为证:

“残雪初晴照纸窗,地炉灰烬冷侵床,

个中邂逅相思梦,风扑梅花斗帐香。”

不想早辰送了乔亲家礼,乔大户娘子使了乔通来送请帖儿,请月娘众姊妹。小厮说爹在书房中睡哩,都不敢来问。月娘在后边管待乔通。潘金莲说:“拿帖儿,等我问他去。”于是蓦地进书房。上穿黑青回纹锦对衿衫儿,泥金眉子,一溜〈扌寨〉五道金,三川钮扣儿。下着纱裙,内衬潞綢裙,羊皮金滚边。面前垂一双合欢鲛绡鸂鶒带,下边尖尖趫趫,锦红膝裤,下显一对金莲。头上宝髻云鬟,打扮如粉妆玉琢。耳边带着青宝石坠子。推开书房门,见西门庆〈扌歪〉着,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,说:“我的儿,独自个自言自语,在这里做甚么?嗔道不见你,原在这里好睡也!”一面说话,口中磕瓜子儿。因问西门庆:“眼怎生揉的恁红红的?”西门庆道:“我控着头睡来。”妇人道:“倒只相哭的一般。”西门庆道:“怪奴才,我平白怎的哭?”金莲道:“只怕你一时想起甚心上人儿来是的。”西门庆道:“没的胡说,有甚心上人,心下人!”金莲道:“李瓶儿是心上的,奶子是心下的。俺每是心外的人,入不上数。西门庆道:“怪小淫妇儿,又六说白道起来!”因问:“我和你说正话,前日李大姐装椁,你每替他穿了甚么衣服在身底下来?”金莲道:“你问怎的?”西门庆道:“不怎的,我问声儿。”金莲道:“你问必有个缘故。上面他穿两套遍地金段子衣服,底下是白绫袄,黄綢裙,贴身是紫绫小袄白绢裙,大红段小衣。”西门庆点了点头儿。金莲道:“我做兽医二十年,猜不着驴肚里病,你不想他,问他怎的?”西门庆道:“我纔方梦见他来。”金莲道:“梦是心头想,涕喷鼻子痒。饶他死了,你还这等念他。相俺多是可不着你心的人,到明日死了苦恼,也没那人显念,此是想的你这心里胡油油的!”西门庆向前一手搂过他脖子来,就亲了个嘴,说:“怪小油嘴,你有这些贼嘴贼舌的。”金莲道:“我的儿,老娘猜不着你那黄猫黑尾的心儿!”一面把磕了的瓜子仁儿,满口哺与西门庆吃。两个又咂了一回舌头,自觉甜唾溶心,脂满香唇,身边兰麝袭人。西门庆于是淫心輒起,搂他在床上坐。他便仰靠梳背,露出那话来,教妇人品箫,妇人真个低垂粉头,吞吐裹没往来,呜咂有声。西门庆见他头上戴金赤虎,分心香云,上围着翠梅花钿儿,后鬓上珠翘错落,兴不可遏。正做到美处,忽听来安儿隔帘说:“应二爹来了。”西门庆道:“请进来。”慌的妇人没口子叫来安儿:“贼,且不要叫他进来,等我出去着。”来安儿道:“进来了,在小院内。”妇人道:“还不去教他躲躲儿?”那来安儿走去说:“二爹且闪闪儿,有人在屋里。”这伯爵便走松墙傍边看雪培竹子。王经掀着软帘,只听裙子响,金莲一溜烟后边走了。正是:

“雪隐鹭鸶飞始见,柳藏鹦鹉语方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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