恩京的书房

第五十八回 怀妒忌金莲打秋菊 乞腊肉磨镜叟诉冤 第2小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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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门庆便向郑爱月儿道:“我叫你,如何不来?这等可恶,敢量我拿不得你来!”那郑爱月儿磕了头起来,一声儿也不言语,笑着同众人一直往后边去了。到后边与月娘众人都磕了头。看见李桂姐、吴银儿都在跟前,各道了万福,说道:“你二位来的早。”李桂姐道:“俺每两日没家去了。”因说:“你四个怎的这咱纔来?”董娇儿道:“都是月姐带累的俺每来迟了!收拾下,只顾等着他,白不起身。”那郑爱月儿用扇儿遮着脸儿,只是笑,不做声。月娘便问:“这位大姐是谁家的?”董娇儿道:“娘不知道,他是郑爱香儿的妹子郑爱月儿,纔成人还不上半年光景。”月娘道:“可倒好个身段儿。”说毕,看茶吃了。一面放卓儿摆茶,与众人吃。那潘金莲且只顾揭他裙子,撮弄他的脚看,说道:“你每这里边的样子,只是恁直尖了。不相俺外边的样子趫。俺外边尖底停匀,你里边的后跟子大。”月娘向大妗子道:“偏他恁好百胜,问他怎的?”一面又取下他头上金鱼撇扙儿来瞧,因问:“你这样儿是那里打的?”郑爱月儿道:“是俺里边银匠打的。”须臾摆下茶,月娘便叫:“桂姐、银姐,你陪他四个吃茶。”不一时,六个唱的做一处,同吃了茶。李桂姐、吴银儿便向董娇儿四个说:“你每来花园里走走。”董娇儿道:“等我每到后边就来。”这李桂姐和吴银儿就跟着潘金莲、孟玉楼出仪门往花园中来。因有人在大卷棚内,就不曾过那边去。只在这边看了回花草,就往李瓶儿房里看官哥儿。官哥心中又有些不自在,睡梦中惊哭,吃不下奶去。李瓶儿在屋里守着,不出来。看见李桂姐、吴银儿和孟玉楼、潘金莲进来,连忙让坐的。桂姐问道:“哥儿睡哩?”李瓶儿道:“他哭了这一日,我打发他面朝里床纔睡下了。”玉楼道:“大娘说请刘婆子来看他看,你怎的不使小厮快请去?李瓶儿道:“今日他爹好的日子,明日请他去罢。”正说话中间,只见四个唱的和西门大姐、小玉走来。大姐道:“原来你每都在这里,却教俺花园内寻你。”玉楼道:“花园内有人在那里,咱每不好去的。瞧了瞧儿就来了。”李桂姐问洪四儿:“你每四个在后做甚么?这半日纔来?”洪四儿道:“俺每在后边四娘房里吃茶来,坐了这一回。”潘金莲听了,望着玉楼、李瓶儿,笑问洪四儿:“谁对你说是四娘来?”董娇儿道:“他留俺每在房里吃茶来,他每问来:‘还不曾与你老人家磕头,不知娘是几娘?’他便说:‘我是你四娘哩。’”金莲道:“没廉耻的小妇人,别人称道你便好,谁家自己称是四娘来?这一家大小,谁兴你?谁数你?谁叫你是四娘?汉子在屋里睡了一夜儿,得了些颜色儿,就开起染房来了。若不是大娘房里有他大妗子,他二娘房里有桂姐,你房里有杨姑奶奶,李大姐便有银姐在这里,我那屋里有他潘姥姥,且轮不到往你那屋里去哩。”玉楼道:“你还没曾见哩,今日早晨起来,打发他爹往前边去了。在院子里呼张唤李的,便那等花哨起来!”金莲道:“常言道:‘奴才不可逞,小孩儿不宜哄。’又问小玉:“我听见你爹对你奶奶说,替他寻丫头子与他。爹昨日到他屋里,见他只顾收拾不见。问他到底是那小淫妇做势儿,对你爹说:‘我白日不得个闲,收拾屋里,只好晚夕来这屋里睡罢了。’你爹说:‘不打紧,到明日对你娘说,寻一个丫头子与你使便了。’真个有此话?”小玉道:“我不晓的,敢是玉箫他听见来?”金莲向桂姐道:“你爹不是俺各房里有人,等闲不往他后边去。莫不俺每背地说他,本等他嘴头子不达时务,惯伤犯人。俺每急切不和他说话。”正说着,绣春拿了茶上来,每人一盏果仁泡茶 。正吃间,忽听前边鼓乐响动,荆都监众人都到齐了,递酒上坐。玳安儿来叫,四个唱的就往前边去了。那日乔大户没来。先是杂耍百戏,吹打弹唱,队舞吊罢,做了个笑乐院本。割切上来,献头一道汤饭。只见任医官到了,冠带着进来。西门庆迎接至厅上叙礼。任医官令左右毡包内取出一方寿帕,二星白金来,与西门庆拜寿。说道:“昨日韩明川纔说老先生华诞,恕学生来迟。”西门庆道:“岂敢动劳车驾?又兼谢盛仪。外日多谢妙药。”彼此拜毕,任医官还要把盏。西门庆道:“不消。刚纔已见过礼,就是了。”一面脱了衣服,安在左手第四席,与吴大舅相近而坐。献上汤饭,并手下攒盘,任医官道:“多谢了。”令仆从领下去,告坐坐下。四个唱的弹着乐器,在旁唱了一套寿词。西门庆令上席,各分投递酒。下边乐工呈上揭帖,到刘、薛二内相席前。拣令一段韩湘子度陈半街升仙会杂剧。纔唱得一折,只听喝道之声渐近。平安进来禀报:“守备府周爷来了。”西门庆冠带迎接,未曾相见,就先令宽盛服。周守备道:“我来非为别务,要与四哥把一盏。”薛内相向前来说道:“周大人不消把盏,只见礼儿罢。”于是二人交拜。又道:“我学生来迟,恕罪!恕罪!”叙毕礼数,方宽衣解带,纔与众人作揖。左首第三席安下锺箸。下边就是汤饭,割切一道添换,拿上来,席前打发马上人两盘点心、两盘熟肉、两瓶酒。周守备举手谢道:“忒多了。”令左右上来领下去,然后坐下。一面刘、薛二内相,每人送周守备一大杯。觥筹交错,歌舞吹弹,花攒锦簇饮酒。正是:

“舞低杨柳楼心月,歌罢桃花扇底风。”

吃至日暮时分。先是任医官隔门去的早,西门庆送出来。任医官因问:“老夫人贵恙觉好了?”西门庆道:“拙室服了良剂,已觉好些。这两日不知怎的,又有些不自在。明日还望老先生过来看看。”说毕,任医官作辞;上马而去。落后又是倪秀才、温秀才起身。西门庆再三款留不住,送出大门,说道:“容日奉拜请教。寒家就在对门收拾一所书院,与老先生居住,连宝眷多搬来一处方便。学生每月奉上束修,以备薪水之需。”温秀才道:“多承盛爱,感激不尽。”倪秀才道:“观此,是老先生崇尚斯文之雅意矣!”打发二秀才去了。西门庆陪客饮酒,吃至更阑方散。四个唱的都归在月娘房内,唱与月娘、大妗子、杨姑娘众人听。西门庆还在前边,留下吴大舅、应伯爵复坐饮酒,看着打发乐工酒饭吃了,先去了。其余席上家火都收了,鲜果残馔,都令手下人分散吃了,先去了;分付从新后边拿果碟儿上来,教李铭、吴惠、郑奉上弹唱,拿大杯赏酒与他吃。应伯爵道:“哥,今日华诞设席,列位都是喜欢。”李铭道:“今日薛爷和刘爷,也费了许多赏赐。落后见桂姐、银姐又出来,每人又递了一包与他。只是薛爷比刘爷年小快顽些。”不一时,画童儿拿上添换果碟儿来,都是蜜饯减碟、榛松果仁、红菱雪藕、莲子 、荸荠 、酥油包螺 、冰糖霜梅 、玫瑰饼 之类。这应伯爵看见酥油包螺 ,浑白与粉红两样,上面都沾着飞金。就先拣了一个,放在口内,如甘露酒心,入口而化。说道:“倒好吃!”西门庆道:“我的儿,你倒肯吃,此是你六娘亲手拣的。”伯爵笑道:“也是我女儿孝顺之心。”说道:“老舅,你也请个儿。”于是拣了一个,放在吴大舅口内。又叫李铭、吴惠、郑奉近前,每人拣了一个赏他。正饮酒间,伯爵向玳安道:“你去后边叫那四个小淫妇出来,我便罢了,也教他唱个儿与老舅听。再迟一回儿,便好去。今日连用钱,他只唱了两套。休要便宜了他。”那玳安不动身,说道:“小的叫了他了。在后边唱与妗子和娘每听哩,便来。”伯爵道:“贼小油嘴,你几时去哩?还哄我。”因叫王经:“你去。”那王经又不动。伯爵道:“我便看你每都不去,等我去罢。”于是就往后走。玳安道:“你老人家趁早休进去。后边有狗哩,好不利害,只咬大腿。”伯爵道:“若咬了我,我直赖到你娘那炕头子上。”玳安入后边良久,只听一阵香风过,觉有笑声。四个粉头,都用汗巾儿搭着头出来。伯爵看见:“我的儿,谁养的你恁乖?搭上头儿,心里要去的情,好自在性儿!不唱个曲儿与俺每听,就指望去,好容易!连轿子钱,就是四钱银子。买红梭儿来,买一石七八斗。勾你家鸨子和你一家大小吃一个月。”董娇儿道:“哥儿,恁便益衣饭儿,你也入了籍罢了!”洪四儿道:“大爷,这咱晚七八有二更,放了俺每去罢了。”齐香儿道:“俺每明日还要起早往门外送殡去哩。”伯爵道:“谁家?”齐香儿道:“是房檐底下开门儿那家子。”伯爵道:“莫不又是王三官儿家?前日被他连累你那场事,多亏你大爹这里人情替李桂儿说,连你也饶了。这一遭雀儿不在那窝儿罢了。”齐香儿笑骂道:“怪老油嘴!汗邪了你恁胡说!”伯爵道:“你笑话我老,我那些儿放着老?我半边俏,把你这四个小淫妇儿还不勾摆布!”洪四儿笑道:“哥儿,我看你行头不怎么好,光一味好撇!”伯爵道:“我那儿,到根前看手段还钱。”又道:“郑家那贼小淫妇儿,吃了糖五老座子儿,百不言语,有些出神的模样。敢记挂着那孤老儿在家里?”董娇儿道:“他刚纔听见你说,在这里有些怯床。”伯爵道:“怯床不怯床,拿乐器来,每人唱一套,你每去罢。我也不留你了。”西门庆道:“也罢,你每叫两个递酒,两个唱一套与他听罢。”齐香儿道:“等我和月姐唱。”当下郑月儿琵琶,齐香儿弹筝,坐在校床儿,两个轻舒玉指,款跨鲛绡,启朱唇,露皓齿,歌美韵,放娇声,唱了一套越调鬬鹌鹑:“夜去明来,倒有个天长地久。”当下董娇儿递吴大舅酒,洪四儿递应伯爵酒,在席上交杯换盏,倚翠偎红,翠袖殷勤,金杯潋滟。正是:

“朝赴金谷宴,暮伴绮楼娃,

休道欢娱处,流光逐落霞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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