恩京的书房

第三十九回 西门庆玉皇庙打醮 吴月娘听尼僧说经 第3小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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吃毕茶,一同摆斋,放了两张卓。卓上堆的咸食斋馔,点心汤饭,甚是丰洁。西门庆宽去衣服,同吃了早斋。原来吴道官叫了个说书的,说西汉评话鸿门会。吴道官发了文书,走来陪坐,问:“哥儿今日来不来?”西门庆道:“正是小顽还小哩,房下恐怕路远諕着他,来不的。到午间,拿他穿的衣服来,三宝面前摄受过,就是一般。”吴道官道:“小道也是这般计较最好。”西门庆道:“别的倒也罢了,他是有些小胆儿。家里三四个丫鬟,连养娘轮流看视,只是害怕,猫狗都不敢到他根前。”吴大舅道:“孩儿们好容易养活大!”正说着,只见玳安进来说:“里边桂姨、银姨使了李铭、吴惠送茶来了。”西门庆道:“叫他进来。”李铭、吴惠两个拿着两个盒子,跪下。揭开,都是顶皮饼 、松花饼 、白糖万寿糕 、玫瑰搽穰卷儿 ,西门庆俱令吴道官收了。因问李铭:“你每怎得知道,今日我在这里打醮?”李铭道:“小的今早辰路见陈姑夫骑头口,问来,纔知道爹今日在此做好事。归家告诉桂姐,三妈说:‘还不快买礼去!’旋约了吴银姐纔来了。多上覆爹,本当亲来,不好来得。这盒粗茶儿与爹赏人罢了。”西门庆分付:“你两个等着吃斋。”吴道官一面让他二人下去,自有坐处,连手下人多饱食一顿。话休饶舌,到了午朝拜表毕,吴道官预备了一张大插卓,簇盘定胜 ,高顶方糖果品,各样托荤蒸碟咸食素馔,点心汤饭,又有四十碟碗;又是一坛金华酒 ,哥儿的一顶黑青段子绡金道髻,一件玄色纻丝道衣,一件绿云段小衬衣,一双白绫小袜,一双青潞綢纳脸小履鞋,一根黄绒线绦,一道三宝位下的黄线索,一道子孙娘娘面前紫线索,一付银项圈条脱,刻着“金玉满堂,长命富贵。”一道朱书辟非黄绫符,上书着“太乙司命,桃延合唐。”八字,就扎在黄线索上,都用方盘盛着。又是四盘美果,摆在卓上。差小童经袱内包着宛红布经疏,将三朝做过法事,一一开载节次,请西门庆过了目,方纔装入盒担内,共约八抬,送到西门庆家。西门庆甚是欢喜,快使棋童儿家去,赏了道童两方手帕,一两银子。且说那日是潘金莲生日,有吴大妗子、潘姥姥、杨姑娘、郁大姐,都在月娘上房坐的。见庙里送了斋来,又是许多羹果,插卓礼物,摆了四张卓子还摆不下,都乱出来观看。金莲便道:“李大姐,你还不快出来看哩,你家儿子师父庙里送来了。又有许多他的小道冠髻,道衣儿;噫!你看,又是小履鞋儿。”孟玉楼又走向前,拿起来手中看,说道:“大姐姐,你看道士家也精细的!这小履鞋,白绫底儿,都是倒扣针儿,方胜儿,绡的这云儿又且是好。我说他敢有老婆?不然,怎的扣捺的恁好针脚儿?”吴月娘道:“没的说,他出家人那里有老婆?想必是顾人做的。”潘金莲接过来,说:“道士有老婆!相王师父和大师父会挑的好汗巾儿,莫不是也有汉子?”王姑子道:“道士家掩上个帽子,那里不去了?似俺这僧家,行动就认出来。”金莲说道:“我听得说,你住的观音寺,背后就是玄明观。常言道:‘男僧寺,对着女僧寺,没事也有事!’”月娘道:“这六姐好恁啰说白道的!”金莲道:“这个是他师父与他娘娘寄名的紫线琐,又是这个银脖项符牌儿,上面银打的八个字,带着且是好看。背面坠着他名字,吴什么元?”棋童道:“此是他师父起的法名,吴应元。”金莲道:“这是个‘应’字。”叫道:“大姐姐,道士无礼!怎的把孩子改了他姓了?”月娘道:“你看不知礼!”因使李瓶儿:“你去抱了你儿子来,穿上这道衣,俺每瞧瞧好不好?”李瓶儿道:“他纔睡下,又抱他出来?”金莲道:“不妨事,你揉醒他。”那李瓶儿真个去了。这潘金莲识字,取过红布袋儿,扯出送来的经疏,看上面西门庆底下,同室人吴氏,傍边只有李氏,再没别人,心中就有几分不忿,拿与众人瞧:“你说,贼三等儿九格的强人!你说他偏心不偏心?这上头只写着生孩子的,把俺每都是不在数的,都打到赘字号里去了!”孟玉楼问道:“有大姐姐没有?”金莲道:“没有大姐姐,倒好笑!”月娘道:“也罢了,有了一个,也多是一般。莫不你家有一队伍人,也多写上,惹的道士不笑话么?”金莲道:“俺每都是刘湛儿鬼儿么?比那个不出材的?那个不是十个月养的哩!”正说着,李瓶儿从前边抱了官哥儿,李娇儿道:“拿过衣服来,等我替哥哥穿。”李瓶儿抱着,孟玉楼替他戴上道髻儿,套上顶牌,和两道索。諕的那孩子只把眼儿闭着,半日不敢出气儿。王楼把道衣替他穿上。吴月娘分付李瓶儿:“你把这经疏纳个阡张头儿,亲往后边佛堂中,自家烧了罢。”那李瓶儿去了。金莲见玉楼抱弄孩子,说道:“穿着这衣服,就是个小道士儿。”金莲接过来说道:“什么小道士儿,倒好相个小太乙儿!”被月娘正色说了两句,便道:“六姐,你这个什么话!孩儿们上,快休恁的!”那金莲讪讪的不言语了一回。那孩子穿着衣服害怕,就哭起来。李瓶儿走来连忙接过来,替他脱衣裳时,就扯了一抱裙奶屎。孟玉楼笑道:“好个吴应元,原来拉屎也有一托盘!”月娘进忙教小玉拿草纸替他抹。不一时,那孩子就磕伏在李瓶儿怀里睡着了。李瓶儿道:“小大哥原来困了,妈妈送你到前边睡去罢。”吴月娘一面把卓面多散了,请大妗子、杨姑娘、潘姥姥众人出来吃斋。看看晚来。原来初八日,西门庆因打醮,不用荤酒,潘金莲晚夕就没曾上的寿。直到今晚来家,就与他递酒。来到大门站立。不想等到日落时分,只见陈经济和玳安自骑头口来家。潘金莲问:“你爹来了?”经济道:“爹怕来不成了。我来时,醮事还未了,纔拜忏,怕不弄到起更。道士有个轻饶素放的?还要谢将吃酒。”金莲听了,一声儿没言语,使性子回到上房里,对月娘说:“贾瞎子传揉,干起了个五更;隔墙掠肝,能死心塌地?兜肚断了带子,没得绊了!刚纔在门首站了一回,只见陈姐夫骑了头口来了;说爹不来了,醮事还没了,先打发他来家。”月娘道:“他不来罢,咱每自在。晚夕听大师父、王师父说因果唱佛曲儿。”正说着,只见陈经济掀帘进来,已带半酣儿,说:“我来与五娘磕头。”问大姐:“有锺儿?寻个儿,筛酒与五娘递一锺儿。”大姐道:“那里寻锺儿去?只恁与五娘磕个头儿,到这回等我递罢。你看他醉腔儿!恰好今日打醮,只好了你,吃的恁憨憨的来家!”月娘便问道:“你爹真个不来了?玳安那奴才没来?”陈经济道:“爹见醮事还没了,恐怕家里没人,先打发我来了。留下玳安在那里答应哩。道士再三不肯放我,强死强活,拉着吃了两三大锺酒纔来了。月娘问:“今日有那几个在那里?”经济道:“今日有大舅和门外花大舅、应二叔和谢三叔、李铭,又有吴惠两个小优儿。夜黑不知缠到多咱晚。今日只吴大舅来了,门外花大舅教爹留住了,也是过夜的数。”金莲没见李瓶儿在根前,便道:“陈姐夫,连你也叫起花大舅来,是那们儿亲?死了的知道罢了!你叫他李大舅纔是,怎叫他花大舅?”经济道:“五娘,你老人家,乡里姐姐嫁郑恩,睁着个眼儿,闭着个眼儿。早出儿子,不知他什么帐儿,只是伙里分钱就是了。”大姐道:“贼囚根子!快磕了头,趁早与我外头挺去,又口里恁汗邪胡说了!”陈经济于是请金莲转上,踉踉跄跄磕了四个头,往前边去了。不一时,房中掌上灯烛,放下卓儿,摆上菜儿,请潘姥姥、杨姑娘、大妗子与众人来了。金莲递了酒,打发坐下,吃了面。吃到酒阑,收了家活,抬了卓出去。月娘分付小玉把仪门关了,炕上放下小卓儿。众人围定,两个姑子在正中间,焚下香,秉着一对蜡烛,都听他说因果。先是大师父说道:

“盖闻大藏经中讲说一段佛法,乃是西天第三十二祖下界,降生东土传佛心印。昔日唐高宗天子咸亨三年,中夏记是不题。却说岭南乡泡渡村有一张员外,家豪大富,广有金银,呼奴使婢。员外所取八个夫人,朝朝快乐,日日奢华。贪恋风流,不思善事。忽的一日出门游玩,见一伙善人,驮载香油 细米等物,人人称念佛号。向前便问:‘你这些善人何往?’内中一人答曰:‘一者打斋,二者听经。’员外又问:‘你等打斋听经,有何功德?’众人言说:‘人生在世,佛法难闻,人身难得。法华经云说的好,若人有福,曾供养佛。今生不舍,来生荣华富贵。从何而来?古人云:龙听法而悟道,蟒闻忏以生天。何况人乎?’张员外到家,便叫安童:‘去后房请出你八个奶奶来。’不一时,都到堂前。员外说:‘婆婆,我今黄梅寺修行去,把家财分作八分,各人过其日月。想你我如今只顾眼前快乐,不知身后如何?若不修行,求出火炕,定落三涂五苦。’有夫人听说,便道:“员外,你八宝罗汉之体,有甚业障?比不的俺女流之辈,生男长女,触犯神祇,俺每业重。你在家里修行,等俺八个替你耽罪。你休要去罢!’”正是:“婆婆将言劝夫身,员外冷笑两三声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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