恩京的书房

第二十三回 玉箫观风赛月房 金莲窃听藏春坞 第2小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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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宋惠莲走到花园门,只说西门庆还未进来,就不曾扣角门子,只虚掩着。来到藏春坞洞儿内,只见西门庆又早在那里头秉烛而坐。老婆进到里面,但觉冷气侵入,尘嚣满榻。于是袖中取出两个棒儿香,灯上点着,插在地下。虽故地下笼着一盆炭火儿,还冷的打竞。老婆在床上先伸下铺,上面还盖着一件貂鼠禅衣。掩上双扉,两个上床就寝。西门庆脱去衣裳,白绫道袍,坐在床上,把老婆褪了裤,抱在怀里,两双脚跷在两边,那话突入牝中,两个搂抱。正做得好,都不妨潘金莲打听他二人入港已是定了。在房中摘去冠儿,轻移莲步,悄悄走来花园内,听他两个私下说甚话。到角门首,推了推门着,遂潜身徐步而入。也不怕苍苔冰透了凌波,花刺抓伤了裙褶;跙足隐身在藏春坞月窗下,站听良久。只见里面灯烛尚明,老婆笑声说西门庆:“冷铺中舍冰,把你贼受罪!不渴的老花子,就没本事寻个地方儿,走在这寒冰地狱里来了!口里衔着条绳子,冻死了往外拉。”又道:“冷合合的,睡了罢。怎的只顾端详我的脚怎的?你看过那小脚儿的来?相我没双鞋面儿,那个买与我双鞋面儿,也怎看着人家做鞋,不能勾做!”西门庆道:“我儿,不打紧处。到明日替你买几钱的各色鞋面。谁知你比你五娘脚儿还小!”老婆道:“拿甚么比他!昨日我拿他的鞋略试了试,还套着我的鞋穿;倒也不在乎大小,只是鞋样子周正纔好!”金莲在外听了:“这个奴才淫妇!等我再听一回,他还说甚么?”于是又听勾多时,只听老婆问西门庆说:“你家第五的秋胡戏,你娶他来多少时了?是女招的?是后婚儿来?”西门庆道:“也是回头人儿。”老婆道:“嗔道恁恁久惯老成!原来也是个意中人儿,露水夫妻。”这金莲不听便罢,听了气的在外两只胳膊都软了,半日移脚不动!说道:“若教这奴才淫妇在里面,把俺每都吃他撑下去了!”待要那时就声张骂起来,又恐怕西门庆性子不好,逞了淫妇的脸;待要含忍了他,恐怕他明白不认。“罢!罢!留下个记儿,使他知道,到明日我和他答话。”于是走到角门首,拔下头上一根银簪儿,把门倒锁了,懊恨归房,宿歇一宿,晚景题过。到次日清早辰,老婆先来,穿上衣裳,鬔着头,走出来。见角门没插,吃了一惊,又摇门,摇了半日摇不开,走去见西门庆,门庆隔壁叫迎春替他开了。因看见簪锁门儿,就知是金莲的簪子,就知晚夕他听了去了。这老婆怀着鬼胎,走到前边,正开房门,只见平安从东净里出来,看见他只是笑。惠莲道:“怪囚根子!谁和你雌着那牙笑哩?”平安儿道:“嫂嫂,俺每笑笑儿也嗔?”惠莲道:“大清早辰,平白笑的是甚么?”平安道:“我笑嫂子三日没吃饭,眼前花。我猜你昨日一夜不来家!”这老婆听了此言,便把脸红了,骂道:“贼提口拔舌见鬼的囚根子!我那一夜不在屋里睡?怎的不来家?你丢块瓦儿,也要下落!”平安道:“我刚纔远看嫂子锁着门,怎的赖得过?”惠莲道:“我早起身,就往五娘屋里,只刚纔出来。你这囚在那里来?”平安道:“我听见五娘教你腌螃蟹 ,说你会劈的好腿儿,嗔道五娘使你门首看着旋菠箕的,说你会咂的好舌头。”把老婆说的急了,拿起条门拴来,赶着平安儿,繞院子骂道:“贼汗邪囚根子!看我到明日对他说不说。不与你个功德也不怕,狂的有甚些折儿也怎的!”那平安道:“耶砾,嫂子!将就着些儿罢。对谁说?我晓的你往高枝儿上去了!”那惠莲急讪起来,只赶着他打。不料玳安正在印子铺,帘子下走出来;一把手将拴夺住了,说道:“嫂子为甚么打他?”惠莲道:“你问那雌牙鬼囚根子!口里六说白道的。把我的胳膊都气软了!”那平安得手,往外跑了。玳安推着他说:“嫂子,你少生气着恼,且往屋里梳头去罢。”妇人便向腰问葫芦儿顺代里,取出三四分银子来,递与玳安道:“累你替我拿大碗,荡两个合汁 来我吃,把汤盛在铫子里罢。”玳安道:“不打紧,等我去。”一手接了,连忙洗了脸,替他荡了合汁来。妇人让玳安吃了一碗,他也吃了一碗,方纔梳了头,锁上门,先到后边月娘房里打了卯儿,然后来金莲房里。金莲正临镜梳妆,惠莲小意儿,在傍拿抿镜掇洗手水,殷勤侍奉。金莲正眼也不瞧他,也不理他。惠莲道:“娘的睡鞋裹脚,我卷了收了罢。”金莲道:“由他,你放着,教丫头进来收。”便叫秋菊:“贼奴才!往那去了?”惠莲道:“秋菊扫地哩,春梅姐在那里梳头哩!”金莲道:“你别要管他,丢着罢,亦发等他来拾掇。歪蹄泼脚的,没的展污了嫂子的手。你去扶持你爹,爹也得你恁个人儿扶持他,纔可他的心。俺每都是露水夫妻,再醮货儿。只嫂子正名正顶轿子娶将来的,是他的正头老婆,秋胡戏。”这老婆听了,正道着昨日晚夕他的真病,于是向前双膝跪下,说道:“娘是小的一个主儿,娘不高抬贵手,小的一时儿存站不的;当初不因娘宽恩,小的也不肯依随爹。就是后边大娘,无过只是个大纲儿,小的还是娘抬举多,莫不敢在娘面前欺心!随娘查访,小的但有一字欺心,到明日不逢好死,一个毛孔儿里生下一个疔疮!”金莲道:“不是这等说,我眼子里放不下砂子的人,汉子既要了你,俺每莫不与你争。不许你在汉子根前弄鬼,轻言轻语的;你说把俺每躧下去了,你要在中间踢跳。我的姐姐,对你说,把这等想心儿且吐了些儿罢!”惠莲道:“娘再访,小的并不敢欺心,到只昨日晚夕娘错听了。”金莲道:“傻嫂子!我闲的慌,听你怎的?我对你说了罢,十个老婆,买不住一个男子汉的心。你爹虽故家里有这几个老婆,或是外边请人家的粉头,来家通不瞒我一些儿,一五一十就告我说声;你六娘当时和他一个鼻子眼儿里出气,甚么事儿来家不告诉我?你比他差些儿。”说得老婆闭口无言,在房中立了一回,走出来了。走到仪门夹道内,撞见西门庆,说道:“你好人儿,原来你是个大滑答子货?昨日人对你说的话儿,你就告诉与人。今日教人下落了我恁一顿!我和你说的话儿,只放在你心里,放烂了纔好。想起甚么来对人说!干净你这嘴头子,就是个走水的槽,有话到明日不告你说了。”西门庆道:“甚么话?我并不知道。”那老婆瞅了一眼,往前边去了。平昔这妇人嘴儿乖,常在门前站立,买东买西,赶着伙计叫傅大郎,陈经济叫姑夫,贲四叫老四。昨日和西门庆勾搭上了,越发在人前花哨起来,常和众人打牙配嘴,全无忌惮、或一时教傅大郎:“我拜你拜,替我门首看着买粉的。”那傅伙计老成,便惊心儿替他门首看过来,叫住,请他出来买。玳安故意戏他,说道:“嫂子,卖粉的早辰过去了!你早出来,拿秤称他的好来。”老婆骂道:“贼猴儿!里边五娘、六娘使我要买搽的粉。你如何拿秤称?三斤胭脂,二斤粉,教那淫妇搽了搽?看我进里边,对他说不说!”玳安道:“耶嚛,嫂子!行动只五娘諕我,几时来?”一回又叫:“贲老四,你对我门首看着卖梅花菊花的;我要买两对儿戴。”那贲四误了买卖,好歹专心替他看着,卖梅花的过来,叫住,请出他来买。妇人立在二层门里,打开厢儿拣,要了他两对鬓花大翠,又是两方紫绫闪色销金汗巾儿,共该他七钱五分银子。妇人向腰里摸出半侧银子儿来,央及贲四替他凿,称七钱五分与他。那贲四正写着帐,丢下来蹲着身子替他锤。只见玳安走来,说道:“等我与嫂子凿。”一面接过银子在手,且不凿,只顾瞧那银子。妇人道:“贼猴儿!不凿,只情端详的是些甚么?你半夜没听见狗咬,是偷来的银子?”玳安道:“偷倒不偷。这银子有些眼熟,倒像爹银子包儿里的。前日爹在灯市里,凿与买方金蛮子的银子,还剩了一半,就是这银子。我记得千真万真!”妇人道:“贼囚!一个天下人还有一样儿的,爹的银子怎的到得我手里?”玳安笑道:“我知道甚么帐儿?”妇人便赶着打。小厮把银子凿下七钱五分,交与买花翠的,把剩的银子,拿在手里,不与他去了。妇人道:“贼囚根子!你敢拿了去,我筭你好汉!”玳安道:“我不拿你的,你把剩下的与我些儿,买甚么吃。”那妇人道:“贼猴儿,你递过来,我与你哄的。”玳安递到他手里,只掠了四五分一块与他,别的还〈扌塞〉在腰里,一直进去了。自此以后,常在门首,成两价拿银钱,买剪截花翠汗巾之类,甚至瓜子儿四五升量进去,教与各房丫鬟并众人吃。头上治的珠子筛儿,金灯笼坠子,黄烘烘的。衣服底下穿着红潞綢裤儿,线捺护膝。又大袖子袖着香茶木稚,香桶子三四个,带在身边。见一日也花消二三钱银子,都是西门庆背地与他的,此事不必细说。这老婆自从被金莲识破他机关,每日只在金莲房里,把小意儿贴恋。与他顿茶顿水,做鞋脚针指,不拿强拿,不动强动。正经月娘后边,每日只打个到面儿,就来前边金莲这边来,每日和金莲、瓶儿两个下棋、抹牌,行成伙儿。或一时撞见西门庆来,金莲故意令他傍边斟酒,教他一处坐。每日大酒大肉,顽耍,只图汉子喜欢。这妇人见抱金莲腿儿,正是:

“颠狂柳絮随风舞,轻薄桃花顺水流。”

有诗为证:

“金莲好宠弄心机,宋氏姑容犯主闱;

晨牝不图今蓄祸,他日遭愆竟莫追。”

毕竟未知后来何如,且听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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