恩京的书房

第十八回 来保上东京干事 陈经济花园管工 第2小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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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日西门庆被他二人拉到吴银儿家,吃了一日酒。到日暮时分,已带半酣,纔放出来,打马正望家走,到于东街口上,撞见冯妈妈从南来,走得甚慌。西门庆勒住马,问道:“你往那去?”冯妈妈道:“二娘使我往门外寺里鱼篮会,替过世二爹烧箱库去来。赶进门来。”西门庆醉中道:“你二娘在家好么?我明日和他说话去。”冯妈妈道:“尤得大人还问甚么好也来?把个见见成成做熟了饭的亲事儿,吃人掇锅儿去了。”西门庆听了,失惊问道:“莫不他嫁人去了?”冯妈妈道:“二娘那等使老身送过头面,往你家去了几遍不见你,大门关着。对大官儿说进去,教你早动身,你不理。今教别人成了,你还说甚的?”西门庆问:“是谁?”冯妈妈悉把半夜三更,妇人被狐狸缠着,染病着,看看至死。怎的请了大街上住的蒋竹山来看,吃了他的药,怎的好了。某日怎的倒踏门招进来,成其夫妇。见今二娘拿出三百两银子,与他开了生药铺。从头至尾说了一遍。这西门庆不听便罢,听了气的在马上只是跌脚。叫道:“苦哉!你嫁别人,我也不恼。如何嫁那矮王八!他有甚么起解?”于是一直打马来家。刚下马进仪门,只见吴月娘、孟玉楼、潘金莲并西门大姐四个在前厅天井内,月下跳马索儿耍子。见西门庆来家,月娘、玉楼、大姐三个都往后走了。只有金莲不去,且扶着庭柱兜鞋。被西门庆带酒骂道:“淫妇们间的声唤,平白跳甚么百索儿?”赶上金莲踢了两脚。走到后边,也不往月娘房中去脱衣裳,走在西厢稍间一间书房,要了铺盖,那里宿歇。打丫头,骂小厮,只是没好气。众妇人站在一处,都是着恐,不知是那缘故?吴月娘甚是埋怨金莲:“你见他进门有酒了。两三步扠在一边便了,还只顾在眼前笑成一块且提鞋儿,却被他蝗虫蚂蚱一例都骂着!”王楼道:“骂我每也罢,如何连大姐也骂起淫妇来了?没槽道的行货子!”金莲接过来道:“这一家子只我是好欺负的!一般三个人在这里,只踢我一个儿。那个偏受用着甚么也怎的?”月娘就恼了,说道:“你头里何不教他连我也踢不是?你没偏受用,谁偏受用恁的?贼不识高低货!我到不言语,你只顾嘴头子〈石毕〉哩礡喇的!”那金莲见月娘恼了,便转把话儿来摭,说道:“姐姐不是这等说。他不知那里因着甚么由头儿,只拿我煞气。要便睁着眼望着我叫,千也要打个臭死,万也要打个臭死!”月娘道:“谁教你只要嘲他来?他不打你,却打狗不成?”玉楼道:“大姐姐,且叫了小厮来问他声,今日在谁家吃酒来?早辰好好出去,如何来家恁个腔儿?”不一时把玳安叫到根前,问他端的。月娘骂道:“贼囚根子!你不实说,教大小厮来吊拷你和平安儿每人都是十板子。”玳安道:“娘休打,待小的实说了罢。爹今日和应二叔每都在院里吴家吃酒。散的早了来,在东街口上,撞遇冯妈妈,说花二娘等爹不去,嫁了大街住的蒋太医了。爹一路上恼的要不的。”月娘道:“信那没廉耻的歪淫妇;浪着嫁了汉子,来家拿人煞气!”玳安道:“二娘没嫁蒋太医,把他倒踏门招进去了,如今二娘与了他本钱,开了好不兴的大药铺。我来家告爹说,爹还不信。”孟玉楼道:“论起来,男子汉死了多少时儿,服也还未满,就嫁人,使不得的!”月娘道:“如今年程,论的甚么使的使不的?汉子孝服未满,浪着嫁人的,纔一个儿?淫妇成日和汉子酒里眠,酒里卧底人,他原守的甚么贞节?”看官听说:月娘这一句话,一棒打着两个人。孟玉楼与潘金莲都是再醮嫁人,孝服都不曾满。听了此言,未免各人怀着惭愧归房,不在话下。正是:

“不如意处常八九,可与人言无二三。”

却说西门庆当晚在前边厢房睡了一夜。到次日,把女婿陈经济安他在花园中同贲四管工记帐。换下来昭来,教他看守大门。西门大姐白日里便在后边和月娘众人一处吃酒,晚夕归前边厢房中歇。陈经济每日只在花园中管,非呼唤不敢进入中堂。饮食都是小厮内里拿出来吃。所以西门庆手下这几房妇女,都不曾见面。一日西门庆不在家,与提刑所贺千户送行去了。月娘因陈经济搬来居住,一向管工辛苦,不曾安排一顿饭儿酬劳他酬劳,向孟玉楼、李娇儿说道:“待要管,又说我多揽事。我待欲不管,又看不上。人家的孩儿在你家,每日起早睡晚,辛辛苦苦,替你家打勤劳儿,那个兴心知慰他一知慰儿也怎的?”玉楼道;“姐姐,你是个当家的人,你不上心谁上心?”月娘于是吩咐厨下,安排了一桌酒肴点心,午间请经济进来吃一顿饭。这陈经济撇了工程,教贲四看管,径到后边参见月娘。作毕揖,旁边坐下。小玉拿茶来吃了,安放桌儿,拿蔬菜案酒上来。月娘道:“姐夫每日管工辛苦;要请姐夫进来坐坐,白不得个闲。今日你爹不在家,无事,治了一杯水酒,权与姐夫酬劳。”经济道:“儿子蒙爹娘抬举,有甚劳苦?这等费心!”月娘递了酒,经济傍边坐下。须臾,馔肴齐上。月娘陪着他吃了一回酒。月娘使小玉:“请大姑娘来这里坐。”小玉道:“大姑娘使看手,便来。”少顷,只听房中抹的牌响。经济便问:“谁人抹牌?”月娘道:“是大姐与玉箫丫头弄牌。”经济道:“你看没分晓。娘这里呼唤不来,且在房中抹牌。”不一时大姐掀帘子出来,与他女婿对面坐下,一同饮酒。月娘便问:“陈姐夫也会看牌也不会?”大姐道:“他也知道些香臭儿。”当时月娘自知经济是个志诚的女婿,却不道是小伙子儿,诗词歌赋、双陆象棋,折牌道字,无所不通,无所不晓。有西江月为证:

“自幼乖滑伶俐,风流博浪牢成。爱穿鸭绿出炉银,双陆象棋帮衬。琵琶笙竺箫管,弹丸走马员情。只有一件不堪闻,见了佳人是命。”

月娘便道:“既是姐夫会看牌,何不进去咱同看一看?”经济道:“娘和大姐看罢,儿子却不当。”月娘道:“姐夫至亲间,怕怎的?”一面进入房中。只见孟玉楼正在床上铺茜红毡看牌。见经济进来,抽身就要走。月娘道:“姐夫又不是别人,见个礼儿罢。”向经济道:“这是你三娘哩。”那经济慌忙躬身作揖,玉楼还了万福。当下玉楼、大姐三人同抹,经济在傍边观看。抹了一回,大姐输了下来。经济上来又抹,玉楼出了个天地分,经济出了恨点不到头。吴月娘出了个四红沉,八不就,双三不搭两么儿,和儿不出;左来右去配不着色头。只见潘金莲掀开帘子走进来,银丝{髟狄}髻上戴着一头鲜花儿仙掌,体可玉貌,笑嘻嘻道:“我说是谁,原来是陈姐夫在这里。”慌的陈经济扭颈回头,猛然一见,不觉心荡目摇,精魂已失。正是:

“五百年冤家今朝相遇,三十年恩爱一日遭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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