恩京的书房

第十四回 花子虚着气丧身 李瓶儿送奸赴会 第2小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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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休饶舌。后来子虚只摈凑了二百五十两银子,买了狮子街一所房屋居住。得了这口重气,刚搬到那里,不幸害了一场伤寒。从十一月初旬睡倒在床上,就不曾起来的。对李瓶儿还请的大街坊胡太医来看。后来怕使钱,只挨着一日两,两日三,挨到三十头,呜呼哀哉,断气身亡,亡年二十四岁。那手下的大小厮天喜儿从子虚病倒之时,拐了五两银子,走了无踪迹。子虚一倒了头,李瓶儿就使了冯妈妈请了西门庆过去,与他商议,买棺入殓,念经发送子虚到坟上埋葬。那花大、花三、花四一般儿男妇也都来吊孝。送殡回来,各都散了。西门庆那日也教吴月娘办了一张桌席,与他山头祭奠。当日妇人轿子归家,也回了一个灵位供养在房中。虽是守灵,一心只想着西门庆。从子虚在时,就把两个丫头教西门庆要了。子虚死后越发通家往还。一日正月初九日,李瓶儿打听是潘金莲生日。未曾过子虚五七,就买礼坐轿子,穿白绫袄儿,蓝织金裙,白苎布{髟狄}髻,珠子箍儿,来与金莲做生日。冯妈妈抱毡包,天福儿跟轿,进门就先与月娘插烛也磕了四个头,说道:“前日由头,多劳动大娘受饿,又多谢重礼!”拜了月娘,又请李娇儿、孟玉楼拜见了。然后潘金莲来到,说道:“这个就是五娘。”又磕下头,一口一声称呼:“姐姐,请受奴一礼儿!”金莲那里肯受,相让了半日,两个还平磕了头。金莲又谢了他寿礼。又有吴大娘子、潘姥姥,都一同见了李瓶儿,便请西门庆拜见。月娘道:“他今日门外玉皇庙打醮去了。”一面让坐下,换茶来吃了。良久,只见孙雪娥走过来,李瓶儿见他妆饰少次与众人,便去起身来问道:“此位是何人?奴不知,不曾请见的。”月娘道:“此是他姑娘哩。”这李瓶儿就要慌忙行礼,月娘道:“不劳起动二娘,只拜平拜儿罢。”于是二人彼此拜毕,月娘就让到房中,换了衣裳,分付丫鬟明间内放桌儿摆茶。须臾围炉添炭,酒泛羊羔 ,安排上酒来。当下吴大妗子、潘姥姥、李瓶儿上坐。月娘和李娇儿主席,孟玉楼和潘金莲打横,孙雪娥回厨下照管,不敢久坐。月娘见李瓶儿锺锺酒都不辞,于是亲自巡了一遍酒。又令李娇儿众人各巡酒一遍,颇嘲问他话儿。便说道:“花二娘搬的远了,俺姊妹们离多会少,好不思想!二娘狠心,就不说来看俺们看儿。”孟玉楼便道:“二娘今日不是因与六姐做生日,还不来哩!”李瓶儿道:“好大娘三娘,蒙众娘抬举,奴心里也要来。一来热孝在身,二者拙夫死了,家下没人。昨日纔过了他五七,不是怕五娘怪,还不敢来。”因问:“大娘贵降在几时?”月娘道:“贱日早哩!”潘金莲接过来道:“大娘生日八月十五,二娘好歹来走走。”李瓶儿道:“不消说,一定都来。”孟玉楼道:“二娘今日与俺姊姊相伴一夜儿呵,不往家去罢了。”李瓶儿道:“奴可知也和众位娘叙些话儿。不瞒众位娘说,小家儿人家,初搬到那里,自从拙夫没了,家下没人。奴那房子后墙,紧靠着乔皇亲花园,好不空!晚夕常有狐狸打砖掠瓦,奴又害怕。原是两个小厮,那个大小厮又走了。正是这个天福儿小厮看守前门,后半截通空落落的,倒亏了这个老冯是奴旧时人,常来与奴浆洗些衣裳,与丫头做鞋脚累他。”月娘因问:“老冯多大年纪?且是好个恩实妈妈儿,高言儿也没句儿!”李瓶儿道:“他今年五十六岁,属狗儿,男儿花女没有,只靠说媒度日。我这里常管他些衣裳儿。昨日拙夫死了,叫过他来与奴做伴儿。晚夕同丫头一炕睡。”潘金莲嘴快,说道句:“却又来,既有老冯在家里看家,二娘在这过一夜儿也罢了。左右那花爹没了,有谁管着你?”玉楼道:“二娘只依我,教老冯回了轿子不去罢。”那李瓶儿只是笑,不做声。说话中间,酒过数巡。潘姥姥先起身往前边去了。潘金莲随跟着他娘,往房里去了。李瓶儿再三辞:“奴的酒勾了。”李娇儿道:“花二娘怎的在他大娘、三娘手里吃过酒,偏我递酒,二娘不肯吃?显的有厚薄。”于是拿大杯,只顾斟上。李瓶儿道:“好二娘,奴委的吃不去了,岂敢做假?”月娘道:“二娘你吃过此杯,略歇歇儿罢。”那李瓶儿方纔接了,放在面前,只顾与众人说话。孟玉楼见春梅立在傍边,便问春梅:“你娘在前边做甚么哩?你去连你娘潘姥姥快请来,你说大娘请来陪你花二娘吃酒哩。”春梅去不多时,回来道:“俺姥姥害身上疼,睡哩。俺娘在房里匀脸,就来。”月娘道:“我倒也没见,你倒是个主人家,把客人丢下,三不知往房里去了。俺姐儿一日脸不知匀多少遭数,要便走的匀脸去了。诸般都好,只是有这些孩子气。”正说着,只见潘金莲上穿了香色潞綢雁衔芦花样对衿袄儿,白绫竖领,妆花眉子,溜金蜂赶菊钮扣儿;下着一尺宽海马潮云,羊皮金沿边挑线裙子,大红段子白绫高底鞋,妆花膝裤,青宝石坠子,球子箍,与孟玉楼一样打扮。惟月娘是大红段子袄,青素绫披袄,沙绿綢裙头。上带着{髟狄}髻貂鼠卧兔儿,玉楼在席上,看见金莲艳抹浓妆,鬓嘴边撇着一根金寿字簪儿,从外摇摆将来,戏道:“五丫头,你好人见,今日是你个驴马畜,把客人丢在这里,你躲房里去了。你可成人养的?”那金莲笑嘻嘻向他身上打了一下。玉楼道:“好大胆的五丫头!你还来递一锺儿。”李瓶儿道:“奴在三娘手里吃了好少酒儿,已却勾了。”,金莲道:“他的手里是他手里帐,我也敢奉二娘一锺儿。”于是揎起袖子,满斟一大杯递与,李瓶儿只顾放着不肯吃。月娘陪吴大妗子从房里出来,看见金莲陪着李瓶儿的,问道:“他潘姥姥怎的不来陪花二娘坐?”金莲道:“俺妈害身上疼,在房里歪着哩,叫他不肯来。”月娘因看见金鬓上撇着那寿字簪儿,便问:“二娘,你与六姐这对寿字簪儿,是那里打造的?倒且是好样儿,倒明日俺每人照样也配恁一对儿戴。”李瓶儿道:“大娘既要,奴还有几对儿,到明日每位娘都补奉上一对儿。此是过世公公宫里御前作带出来的,外边那里有这样范?”月娘道:“奴取笑鬬二娘要子,俺姊妹们人多,那里有这些相送?”众女眷饮酒欢笑,看看日西时分,冯妈妈在后边雪娥房里,管待酒,吃的脸红红的出来,催逼李瓶儿起身,不起身,好打发轿子回去。月娘道:“二娘不去罢,叫老冯回了轿子家去罢。”李瓶儿只说:“家里无人,改日再奉看列位娘,有日子住哩。”孟玉楼道:“二娘好执古,俺众人就没些分上儿。如今不打发轿子,等住回他爹来,少不的也要留二娘。”自这说话,逼迫的李瓶儿就把房门钥匙递与冯妈妈。说道:“既是他众位娘再三留我,显的奴不识敬重。分付轿子回去,教他明日来接罢。你和小厮家仔细门户。”又叫过冯妈妈,附耳低言:“教大丫头迎春拿钥匙开我床房里头一个箱子,小描金头面匣儿里,拿四对金寿字簪儿,你明日早送来,我要送四位娘。”那冯妈妈得了话,拜辞了月娘。月娘道:“吃酒去。”冯妈妈道:“我刚纔在后边姑娘房里,酒饭都吃了,明日老身早来罢。”一面千恩万谢出门,不在话下。少顷,李瓶儿不肯吃酒,月娘请到上房同大妗子一处吃茶坐的。忽见玳安小厮抱进毡包,西门庆来家,掀开帘子进来,说道:“花二娘在这里?”慌的李瓶儿跳起身来,两个见了礼坐下。月娘叫玉箫与西门庆接了衣裳。西门庆便对吴大妗子、李瓶儿说道:“今日会门外玉皇庙圣诞打醮,该我年例做会首。要不是,过了午斋,我就来了。因与众人在吴道官房里算帐,七担八柳,缠到这咱晚。”因问二娘:“今日不家去罢了?”玉楼道:“二娘这里再三不肯,要去。被俺众姊妹强着留下。”李瓶儿道:“家里没人,奴不放心。”西门庆道:“没的扯淡,这两日好不巡夜的甚紧,怕怎的?但有些风吹草动,拿我个帖送与周大人点倒奉行。”又道:“二娘怎的冷清清坐着?用了些酒儿不曾?”孟玉楼道:“俺众人再三奉劝二娘,二娘只是推不肯吃。”西门庆道:“你们不济,等我奉劝二娘。二娘好小量儿。”李瓶儿口里虽说奴吃不去了,只不动身。一面分付丫鬟从新房中放桌儿,都是留下伺候西门庆的整下饭菜蔬、细巧果仁,摆了一张桌子。吴大妗子知局,趐趫推不用酒,因往李娇儿那边房里去了。当下李瓶儿上坐,西门庆拿椅子关席。吴月娘在炕上跐着炉壶儿,孟玉楼、潘金莲两边打横。五人坐定,把酒来斟。也不用小锺儿,要大银衢花锺子。你一杯,我一盏,常言:“风流茶说合,酒是色媒人。”吃来吃去,吃的妇人眉黛低横,秋波斜视。正是:

“两朵桃花上脸来,眉眼施开真色妇。”

月娘见他二人吃的饧成一块,言颇涉邪,有下上来,往那边房里吴大妗坐去了,由着他三个陪着。吃到三更时分,李瓶儿星眼迤斜,身立不住,拉金莲往后边净手。西门庆走到月娘这边房里,亦东倒西歪,问月娘打发他那里歇。月娘道:“他来与那个做生日,就在那个儿房里歇。”西门庆:“我在那里歇宿?”月娘道:“随你那里歇宿,再不你也跟了他一处去歇罢。”西门庆笑道:“岂有此礼。”因叫小玉来脱衣:“我在这房里睡了。”月娘道:“就别要汗邪,休惹我那没好口的骂的出来。你在这里,他大妗子那里歇?”西门庆道:“罢罢!我孟三儿房里歇去罢。”于是往玉楼房中歇了。潘金莲引着李瓶儿净了手,同他前边来,晚夕和姥姥一处歇卧。到次日起来,临镜梳头。春梅与他讨洗脸水,打发他梳妆。因见春梅伶变,知是西门庆用过的丫鬟,与了他一付金三事儿,那春梅连忙就对金莲说了。金莲谢了又谢,说道:“又劳二娘赏赐他!”李瓶儿道:“不枉了五娘有福,好个姐姐。”早晨金莲领着他同潘姥姥叫春梅开了花园门,各处游看了一遍。李瓶儿看见他那边墙头开了个便门,通着他那壁,便问:“西门爹几时起盖这房子?”金莲道:“前者央阴阳看来,也只到这二月间典工动土,收起要盖,把二娘那房子打开通做一处。前面盖山子卷棚,展一个大花园。后面还盖三间玩花楼,与奴这三间楼相连做一条边。”这李瓶儿听见在心。两人正说话,只见月娘使了小玉来请后边吃茶。三人同来到上房,吴月娘、李娇儿、孟玉楼陪着吴大妗摆下茶等着哩。众人正吃点心茶汤,只见冯妈妈蓦地走来,众人让他坐吃茶。冯妈妈向袖中取出一方旧汗巾,包着四对金寿字簪儿,递与李瓶儿。接过来先奉了一对与月娘,然后李娇儿、孟玉楼、孙雪娥,每人都是一对。月娘道:“多有破费二娘,这个却使不得。”李瓶儿笑道:“好大娘,甚么罕稀之物,胡乱与娘们赏人便了。”月娘众人拜谢了,方纔各人插在头上。月娘道:“只说二娘家门首就是灯市,好不热闹。到明日俺们看灯去,就到往二娘府上望望,休要推不在家。”李瓶儿道:“奴到那日奉请众位娘。”金莲道:“姐姐还不知,奴打听来,这十五日是二娘生日。”月娘道:“今日说道,若道二娘贵降的日子,俺姊妹一个也不少,来与二娘祝寿去。”李瓶儿笑道:“蜗居小舍,娘们肯下降,奴已定奉请。”不一时吃罢早饭,摆上酒来饮酒。看看留连到日西时分,轿子来接,李瓶儿告辞归家,众姊妹款留不住。临出门请西门庆拜见。月娘道:“他今日早起身出门,与县丞送行去了。”妇人千恩万谢,方纔上轿来家。正是:

“合欢核桃真堪笑,里许原来别有人。”

毕竟后来何如,且听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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